当目光落进这幅《清漓山色》,便像一脚踩进了漓江的晨雾里——不是江南的软烟,是张大千笔下被朱砂和石青撞开的浩荡,是八十岁的老人,把一生的山水都熬成了纸上的霞光。
1978年的台北,画室里的檀香混着松烟墨的凉,张大千铺开仿古绢,笔锋里蘸的不是水,是少年时在内江见过的沱江浪,是中年时在敦煌临摹的壁画光,是晚年在海外魂牵梦萦的漓江波。他画清漓,却不画“江作青罗带,山如碧玉簪”的柔,偏要画雪色裹着朱砂的烈,蓝翠叠着石绿的莽——这不是眼前的漓江,是刻在骨里的故乡,是被岁月酿得滚烫的乡愁。
你看那远山,不是水墨的淡远,是朱砂劈出的红,像朝阳把山尖烧出了火;雪色也不是素白,是混着石青的冷,像月光落在江面上的霜。近景的瀑布挂在崖间,白练里藏着墨色的劲,不是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的闲逸,是老人心里翻涌的浪——他在海外漂泊数十年,画里的山再红,也红不过故园的灯笼;水再蓝,也蓝不过家乡的井。
题款里写“壬子夏日,写清漓华岳,漫请仁兄正之,大千弟爰”,字里的“清漓”两个字,比山尖的朱砂还重。那年他刚做完白内障手术,看东西要凑得极近,却把漓江的山画得比任何时候都亮——红是赤子心,蓝是故园梦,白是鬓边雪,墨是半生尘。他说“三分人事七分天”,这纸上的山水,是三分笔力,七分乡愁,把隔着海峡的思念,都泼成了山的红、水的蓝。
画里的小船飘在江雾里,只有豆大的人影,却像载着他一生的漂泊:从内江到上海,从敦煌到巴西,从美国到台北,他把世界画成了山水,却把山水都画成了故乡。那船不是在游江,是在归航,船桨划开的不是水,是他眼里的雾——八十岁的人,心里还住着那个站在漓江边的少年,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,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,最后看山还是山,看水还是水,只是山尖染了乡愁的红,水里漾着白发的霜。
如今站在画前,能闻见绢本里的岁月香,那红不是颜料的红,是血脉的热;那蓝不是石青的蓝,是思念的凉。瀑布在响,不是水声,是他在海外夜里的咳嗽;山尖在烧,不是霞光,是他想回家的心跳。这不是一幅简单的山水,是一封没有寄出的家书,是一个老人对着海峡的方向,泼出的半生山河。
你凑近看,能看见墨色里的飞白,像江风掠过鬓角;能看见色彩里的晕染,像乡愁漫过心头。他把漓江画成了自己,把自己画成了漓江——山再红,也红不过赤子的肝胆;水再蓝,也蓝不过游子的衷肠。这画挂在墙上,山在烧,水在流,船在走,像在说:无论走多远,故乡的山,永远在心里红着;故乡的水,永远在梦里蓝着。
场次:精品场
名称:张大千 清漓山色
尺寸:高 97.5cm, 宽48.5cm
